转自南方周末
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
连日来，知名退役国足孙继海旗下的青训营“嗨球少年”陷入索赔风波，成为足球圈最热门的话题之一。“出了这个事之后，有青训机构连夜开会，专门请了法务，讨论怎么避免出现类似的问题。”石明松是一名校园足球教练，也是小有名气的足球博主，2025年5月30日，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，他连夜开直播，和青训机构老板、俱乐部高管以及球员家长连线讨论。
“其实很多细节问题，我之前也不是太懂。”石明松说，直播持续了四五个小时。他感慨，正是因为青少年足球训练市场不够成熟，才会出现这样的纠纷。
近日，一名家长发布视频称，自己12岁的孩子因伤想退出“嗨球少年”，随后被索要18万元赔偿。该家长认为不合理,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：“明细也没有，张嘴就是500元一天，一年18万元左右。”
目前，“嗨球少年”陆续拒绝了媒体的采访；孩子家长也已经删除了相关的“维权”视频。
石明松解释，争论双方的焦点之一是“自由身证明”。他说，培养小球员，通过向更高级别的足球机构输送人才赚取费用，是青训行业较为普遍的盈利方式之一，但是目前看来，社会对这一方式的认知和接受程度尚不算高。
伤退还是转会
该名小球员12岁，来自陕西省西安市。据媒体报道，2024年初，这名球员在家长陪同下，从西安前往大连试训，并成功入选“嗨球少年”青训营，成为主力球员。2025年2月孩子陆续查出伤病，加之心理压力过大，便产生不想继续的念头，家长对教练的训练方式也不认可，想要离开球队。
陷入纠纷的“嗨球少年”是孙继海于2021年创办的一家全免费青训机构。孙继海在其官方社交媒体上曾表示，入选的孩子不用掏钱，“最多就是家长给自己的孩子买双球鞋，所有吃、住、训练、运动装备以及出去比赛都是免费”。
他还表示，“嗨球少年”的资金来源主要是爱心企业和人士的公益赞助，政府方面也会给一些支持，最重要的还是该机构有其他业务营收来保底。对于为何采用免费模式，孙继海的解释是，担心将有天赋的孩子挡在门外。
“也有其他孩子主动离开的，根据待的时间长短，赔偿费用可能1万-5万元之间。”上述家长对媒体说，她认为18万元的赔偿不合理。
在短视频、直播以及媒体采访中，家长强调了孩子受伤这一因由。她说，孩子膝盖受伤，有“胫骨结节炎、髌腱炎、骨裂”，教练的一些不当言语，也给孩子造成心理伤害。“解约自由身证明跟转会是一体化的。孩子回去好好上个学，踢校园足球，自由身转会也是需要处理的。”
“如果是受伤了，不能踢了，那要自由身证明干什么？”国内一家青训机构的教练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，当球员在一家新俱乐部或青训基地注册的时候，就需要“自由身证明”，否则无法进行注册登记。这名教练曾是职业球员。
在足球市场中，“自由身证明”通常是指球员与原所属俱乐部的合同已到期且未续约，或因其他合法原因正式恢复自由球员身份的文件。“现在不是说不让学生走，是卡着自由身证明不给开。”石明松解释，如果小朋友因为伤病退出，或者只是不想继续踢，想走文化课的路，随时可以走人，不需要相应的证明；如果是想继续踢，只是更换到其他俱乐部，那则需要支付相应的违约金或转会费用。
在业内人士看来，这些费用与免费青训的提法并不矛盾。上述青训教练称，培养球员并不容易，不光是金钱，还有时间、精力和心血，“培养一个孩子，初中再到大学这一路上来，是不是也要花不少钱？”他分析，其实类似纠纷并不少见，可能孙继海名气大的缘故，才引发关注。
石明松的本职工作是一所小学的体育老师，当地足球氛围浓厚，他解释，如果在其所带的班级中，发现天赋比较出众的足球苗子，也会向专业的青训机构推荐，如果家长和机构双方有意向，便会签订培养协议。在签协议之前，他会向家长阐明利害关系，将来会有哪些影响，“就是说，合同是要签的，包括孙继海那个，也是签了合同的。”
赔偿金额之辩
这次风波之中，业内人士都会提到以前一名国脚的纠纷案例。石明松说，这名国脚小时候在中超一家知名俱乐部的足球学校培训，签署了相关协议。后来家长以打算走文化课路子为由，想和俱乐部解约。“他就说想出去读书，让给他开一个自由身，然后就给开了。”
石明松继续说，该家俱乐部后来发现，实际上该名球员是加盟了其他俱乐部，便起诉家长索要赔偿，因为球员发展很好，成为知名球星，所以这起官司引发了持续关注。
因各种原因，最后俱乐部撤诉了。石明松说，其实此类纠纷并不少见，这与青训市场不够成熟，大众对这个行业不够了解也有很大关系。
他在直播的时候，连线到一个西北地区青训机构的老板。这名老板称，他连夜召集公司高管开会，商讨如何杜绝这种情况发生，而且请来法务，完善了合同细节，也交代下属招生时要向家长阐述清楚。
律师王国良是一位足球爱好者，还赞助了一支业余足球队，他在全程关注目前风波。“家长也没说不赔钱，只是觉得18万元有点多。”他说，其中可能有沟通不畅的缘故，另外他也提到纠纷的重要争议点，该赔偿多少。
他从法律的角度分析，此前国内也有一家大俱乐部和小球员合约纠纷的官司，合同里注明违约金高达1000万元，最后法院并没有支持这一金额，“1000万元明显不符合实际，就是成年球员很多也达不到1000万元”。他说，在司法实践过程中，具体赔偿金额也要根据实际情况，例如，会参考同一批小球员的违约金额，在此次纠纷中，其他孩子的赔偿金额是数万元不等，但也可能是其他孩子没有主力水平。
此外，王国良说，合约由家长和俱乐部签署，小球员虽然没满18岁，但是也有一定的自由意志，从青少年儿童权益保护的角度出发，应该给小球员自由离开的机会。“人性化的做法是，先放小朋友走，青训机构再跟家长打官司，讨要赔偿。”
“你要协助这孩子转会注册，放他走了，你可以起诉家长要钱，它是两个法律关系。”他说。
免费模式风险
此前，孙继海在其官方社交媒体上曾表示，因为培训与被培训的关系，为了保障双方利益，会签一个正规的培训协议。“如果遇到小朋友被淘汰的情况，我们都会一路绿灯，甚至协助他去想去的俱乐部，或者回到他的原籍。”
“这个事情，对孙继海的声誉会有影响。不是说免费公益吗？现在人家走了，你又要赔偿金，对他的声誉其实有很大影响。”石明松说，在青训行业，这种纯免费的模式比较少见，通常都会收取一定费用，不过无论是收费还是免费，青训俱乐部和普通兴趣班不太一样，是需要签订具体协议的。“可能合同细节会不一样，比如签几年、二次转会有没有抽成，等等，情况很多。”
通过向更高级别的足球俱乐部输送人才，也正是青训机构的盈利模式，不过目前来看，依靠这一模式赚钱并不容易。“因为培养球员确实很花钱。”石明松解释，场地、食宿、聘请高水平教练，还有体能师、康复教练，都非常消耗资金。他说，如果到外地打比赛，也是一笔不容忽视的开支。
而在家长方面，亦有不易之处。即便免去了这些费用，小球员家长同样感受到压力。西安这名家长在社交媒体上讲述了异地陪练的不易和辛酸：“网上好多人都说我们白嫖，其实我们也付出了特别多，舍家弃业地租房子陪在那里，后期走训的接送、吃饭，都是自己负责。”
“只能说，培养一个球员真的很不容易。”石明松说，尤其是这种免费模式，资金压力会更大，甚至青训机构还会发起众筹。“我都给众筹了，打了几十块钱。”他说，相对于庞大开支而言，众筹资金其实是杯水车薪，“还是靠拉赞助，还有自己的钱”。
所以，外界认为“嗨球少年”青训模式带着一定性质的公益色彩。“确实是有公益性质，但是也有人说，公益不完全等同于慈善。”石明松说，其实足球市场的人员流动非常正常，战术体系、球员特点、人际关系等都会有影响，出现这样的纠纷，也说明是市场越来越活跃的体现。
“将来转会越来越多，家长也懂行了，俱乐部也知道怎么处理了，纠纷就少了。”石明松说。
